中共網路發展之情勢研析

  • 發布日期:2016-12-30

中共網路發展之情勢研析.jpg
中共網路發展之情勢研析.jpg
馬振坤
國防大學中共軍事事務研究所所長

2007年4月28日,北歐小國愛沙尼亞發行量最大的報紙「郵差報」網站在同一時間內出現230萬次的點閱而當機超過20次,絕大多數流量來源為埃及、越南及秘魯。該報總部最後選擇切斷國際連線,它的網站網路頻寛使用率指示燈瞬間轉綠,該網站在愛沙尼亞境內恢復正常,但是在國際社會其它國家,「郵差報」消失無蹤,國際社會無法透過它了解愛沙尼亞發生了什麼事。同一時間,其它幾家媒體的網頁也無法打開,整個愛沙尼亞在世人眼中神隱。除了報紙網站,政府的通訊系統也癱瘓,主要銀行遭受網路攻擊,官方網站及警方通訊全都受到影響,自動提款機當機,手機等隨身通信設備也被駭客以垃圾郵件塞爆。

這是全球第一場網路戰爭的首役,在隨後的兩週內,愛沙尼亞面對的是全方位的網路攻擊。先是網路入侵的「步兵」(Script Kiddies),駭客使用ping (向網路伺服器要求回應的簡單指令)的方式,每秒重複數百次,愛沙尼亞各網路系統伺服器同時間受到大批ping攻擊而癱瘓;除了步兵攻擊外,該國各主要網站還遭到來自疆屍網路的「空襲」。疆屍網路由駭客控制散佈全球的上萬台個人電腦組成,這些電腦在接獲指令後,從世界各地寄出大量垃圾郵件湧入指定網址將其塞爆,等於是在網路世界中進行地毯式轟炸,又稱為阻絕服務攻擊(DDoS);在「步兵」攻擊和疆屍電腦「空襲」後,則是「特種部隊」的進攻,由能夠滲透個人網站、刪除原本內容、任意張貼訊息的擁有更高入侵操作技術的駭客擔綱。此人類第一場國家規模的網路戰爭,持續了半個多月方才落幕。

網路空間是人類科技發展所創造出之技術空間,就如同二戰以後人類科技創造出電磁空間一般,或如一戰時由於飛機的發明讓天空此一自然空間也成為兩軍交戰的戰場。在人為創造出來的技術空間裡,權力的競逐由零開始,科技領先和技術的掌握成為各國能否在此空間內成為霸權的關鍵。各國在新興的技術空間內無須考慮歷史背景和地緣戰略,國家規模也不再是決定此空間競爭成敗的先決條件。在現實世界中的小國,可以憑藉技術的掌握和領先,在網路虛擬世界中舉足輕重,甚至在國與國競逐國家利益時,藉由對網路的影響及控制,來從事軍事作戰以外之打擊對方的行動。

對中共來說,網路空間孑然不同於傳統國與國競逐的國際關係場域,在此場域中國自19世紀鴉片戰爭後便不再具備競爭能力,枉論競爭優勢。中共自1949年建政至今,對於源於西方列強建立之現代國際政治與經濟體系始終抱持批判態度,認為現代國際體系是西方列強於工業革命後憑藉各國武力所建立,尤其是當前的國際權力結構與秩序基本上仍源自二戰之後美蘇冷戰所建構,在蘇聯及共產集團瓦解後,這套體系的運作在無制衡機制下,完全偏袒美歐強權。但是中共很清楚憑藉一國之力是無法對抗此覆蓋全球政經活動的權力結構,對抗的結果可能是讓自身無法立足於國際社會。2010年9月,一艘大陸籍漁船在釣魚台海域作業時遭日本海上保安廳巡邏艇以侵入日本海域為由扣留,日方隨後並以司法起訴該漁船船長。日方做法引起中共官方及民間強烈反彈,中共除向日本政府施壓要求立即釋放該船長外,更以限制稀土出口為手段報復日方,造成國際市場稀土價格暴漲。美日及歐盟聯合向世界貿易組織(WTO)提出對中國限制稀土出口違反世貿組織相關規定之指控,世貿組織爭端解決委員會經過兩年調查後做出有利於西方的裁定,宣佈中國大陸限制稀土出口政策是優待本國產業的措施,是不正當行為,違反國際貿易規範。面對世貿組織的裁定,中共只能接受並取消自2010年以來實施的稀土出器配額限制,以免受到世貿組織進一步的貿易制裁。中共若要繼續控制稀土出口,只能用提高國內稀土稅率的方式來提高出口價格以價制量。但如此會降低大陸稀土產業的國際競爭力,傷害的是本國企業。

在周邊區域安全問題上,中共同樣面對既存秩序偏袒美日等國的局面。中共於去年11月宣佈劃設東海防空識別區,引起包括美國、日本、韓國、澳洲等周邊國家的不滿。美國立即聲明中共的作法意圖改變東海現狀,升高區域緊張,影響美國和友邦的權益,美軍在東海的行動不會因為中方片面之舉而改變。隨後美國派遣兩架B-52戰略轟炸機自關島起飛,穿越東海防空識別區經釣魚台返回關島基地。美國國防部官員表示,「美軍將繼續依循其正常程序,不包括提出飛行計畫,不預先以無線電通報,也不提出頻率」,以實際行動否定中共劃設東海空識別區的有效性。

在現實國際政治層面,中共並非既存霸權,必須以自我宣佈「永不稱霸」的方式來迴避霸權國家對中國崛起之疑慮和壓力。但在網路世界,此一新興技術空間並無歷史與地緣因素形成之權力結構糾葛其中,技術是能否成為霸權的唯一要件,網路攻擊在國際法和國際政治層面亦不會如同軍事行動般被各國視為係對領土主權之侵犯。因此網路世界如同十九世紀之美國西部一般,是冒險家及追尋夢想者的「新疆域」(New Frontier),且眾人立足點皆平等。

中共很早就看出網路世界很可能是中國國力崛起後能夠成為霸權的第一個空間,自1992年起即由當時的國家發改委主導研發「中國互聯網」計畫,希望能夠建立世界華人圈的互聯網,在網路世界中與美國競爭。1997年中共成立國家信息化領導小組,並召開全國信息化工作會議;1998年國務院成立信息產業部(2008年後配合國務院組織變革,改隸工業與信息化部),對政府各相關部門進行分工,解放軍負責的是具攻擊性的網路戰和電子戰,由總參四部負責規劃成軍。此負責在網路世界從事攻擊任務的網軍由解放軍以及相關民間IT產業、官方部門、學術研究機構之「信息民兵」共同組成;2010年7月,解放軍總參謀部成立「信息保障基地」,象徵解放軍第一支戰略信息支援保障力量正式建成;2012年中共十八大,習近平揭示成立「中共中央網路安全和信息化領導小組」,由習親自擔任組長,今年2月該小組舉行首次會議,習在會中揭示「要建立全面的信息技術和網路技術研究發展戰略」,要進行「網路強國」的戰略部署。

2013年2月美國資安公司Mandiant發表報告指稱位於上海市埔東新區高橋鎮大同路上一棟12層建築,是解放軍網軍61398部隊所在地,而該建築也是解放軍總參三部二局所在之處。依據Mandiant公司的報告,中共網軍一旦經由網路建立對特定目標資料存取途徑,就會長期且持續竊取該目標各式智慧財產權資訊,如技術藍圖、制程、測試、計畫、價格等資料,或是該目標所屬人員的電子郵件及通訊錄,且其滲透的對象恰巧都符合中共所推動的策略產業。中共對於美方指控自然嚴詞否認,在習歐莊園會談中,兩國元首同意設置中美網路工作組,作為雙方涉及網路事務之溝通協商平台。隨後美國爆發國安局僱員史諾登(Edward Snowden)外逃洩密事件,將美國國安局長期對各國政要進行監聽的內幕曝光,讓歐巴馬政府顏面盡失。

2014年5月,美國司法部以網路竊密罪名起訴五名解放軍軍官,中共除強烈抗議外,並中止中美網路工作組的運作。同年6月,美國網路安全公司CrowdStrike聲稱發現一群位於上海的中國駭客「Putter Panda」潛入美國和歐洲的衛星、航空和通訊企業,竊取商業機密,此Putter Panda組織屬於解放軍總參三部十二局之61486部隊;中共則以政府部門、金融機構、民間企業拒用IBM等美國大型數位資料庫及EMC儲存設備,改向中國大陸本土資料庫如阿里雲等採購雲端服務,中美網路戰再掀波瀾。

 

中美兩國在網路世界的競爭日益激烈,中共在與美國的網路戰中主動採取積極攻勢作為,深入美國政府及民間企業、研究機構等資料庫攻城掠地,在此新興技術空間裡,中共表現出來的不見鄧小平的十六字戰略指導方針,不見江澤民互信互利平等合作的新安全觀,不見胡錦濤的和平發展與和諧世界,更不見習近平所言的中國永不稱霸等語,其行為所見者僅有符合國際關係現實主義所強調之國家追求權力極大化、甚至攻勢現實主義者所言之霸權穩定論的作為。

以霸權觀點論中國崛起,在現實國際政治中會有是否符合真實之論戰,但在網路世界中,完全成立。